应约

    夜深时候，“陈记”面馆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。卖面的掌柜陈小三正百无聊赖地守着沸腾的大汤锅。他随眼一瞥那最后一个客人，知道今晚再也卖不出一碗面去。不过，酒倒是还能卖出些去。

    那客人一边胡乱地推着自己面前的面碗，一边低声喊着：“酒，小二，再来三两白干。”陈小三倒了二两最劣的白干，又搀了一两水，晃匀了，往桌上一扔，也不顾酒液四溅，回头就想离开。卖这种又烧喉咙又上头的老白干，陈小三实在没什么赚头。

    可是有一只手在后面拍了拍陈小三的肩膀：“我不喝搀水的酒。”陈小三回过身，刚想发作，却看见拍他的并非醉酒的客人，而是一个青衣折扇的青年。那青年将手中折扇平放在桌上，缓缓坐到那客人的身边，捏住一把小银刀修起了指甲。

    那正是叶秋。他重复道：“我不喝搀水的酒。上一点好酒，有什么上什么。”他儒雅俊逸的气派让陈小三慌忙点头，一溜烟跑到后面，取了最好的千酿春出来。“藏的时候还是短了点，只能凑合着喝。不是春天酿的，千酿春也就名不符实了。”叶秋闻着酒香微微摇头，挥手让陈小三退下去。

    “阿青，”叶秋自顾自地斟酒道，“你今日叫我来，如果只是醉成一摊烂泥，就枉费我推却了一场无边风月。”那个客人却没有回答他，只是摸索着举起面前的酒杯，一仰脖，将那杯千酿春灌进了嘴里，然后喃喃道：“好酒！”只见一张消瘦而苍白的脸，一把乌黑却失去了光泽的长发，一对大而无神的眼睛。一点油灯下，萧青还是美丽的。但最美的，却是她那酒后柔艳如桃花的嘴唇。

    叶秋的手轻轻摸上她的长发，顺着长发又摸到了她空荡荡的耳垂，然后是她消瘦的面颊：“唉，耳环也当掉了么？看来你又把钱花光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碰我！”萧青猛地抬起头来，狠狠打掉了叶秋的手。她苍白的脸颊上染了酒色，有一种病态的美丽。

    叶秋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，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：“我只是不想我熟悉的杀手们都活不长，你活不长，我也就少了赚钱的机会。阿青，酒会伤身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你多说！”萧青不耐烦地对叶秋吼道。

    “我可不想多说，”叶秋摇着扇子轻声道，“我也没那么多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钱又花完了，有没有新的生意？”萧青的声音低了下去。

    “有！东市有一个rou坊，出五十两银子，要杀和他争地盘的一对兄弟。州府的师爷章先生，要请人上京去杀台州刺史，酬金是五百两黄金。大户于家的三姑娘红莲，要出三十两银子杀她的负心人陈秀才。还有绸缎庄的刘太夫人，要出一百两银子找人杀一个南街巷口的大姑娘，那姑娘怀了她儿子的骨rou，缠着她儿子不放。”叶秋一边说话，一边不慌不忙地摇着折扇，“可惜，除了刺杀台州刺史的一单生意，其它的钱都很少，你也是峨眉山飘雪剑数一数二的高手，请得起你的人实在不多。而刺杀台州刺史的生意，酬金虽然丰厚，却怕你抽不开身上京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离开开封，囡囡不能没有人照看。”萧青双手拢着酒杯，喃喃地说着。她一不小心呛了一口酒，咳嗽个不停，苍白的脸整个儿涨红了，好像要咳得背过气去。叶秋一边拍着她的背帮她镇咳，一边叹息道：“我说的不是？酒会伤身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什么？”萧青狠狠拨开他的手，几乎是吼起来，“没有银子，囡囡就吃不上人参，她会死啊！”她从叶秋身边跳了起来，瞪大眼睛愤怒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叶秋却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看见，他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，忽然叹口气道：“你身上也瘦多了，背上单薄得可怜。这样下去，囡囡很快就是没娘的孩子了。”

    萧青愣住了。静了半晌，她坐回酒桌旁，枕着自己的胳膊哭了。

    “唉，”叶秋摸了摸她的头发，“一个独身的女人家却拖着一个三岁的女儿，偏偏女儿一条小命就吊在人参上。造化也是作弄人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，萧青却没有打落叶秋的手。她只是趴在桌子上，侧着脸儿流泪，一滴一滴透明的泪珠子从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上滑过。

    “莫哭莫哭，”叶秋一手摇着折扇，一手拿一张手绢帮她擦了擦泪水，“哭得和孩子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办？怎么办啊？”萧青呆呆地问他。

    “办法也不是没有，”叶秋掸了掸袍子，举起一杯千酿春，却没有饮，只是端详着酒色。

    “什么办法？”

    “一是我借你钱，市面上借钱算三分六厘的利息，我只要你三分，你先买人参把囡囡吊着，钱我以后从你的工钱里慢慢扣，扣上五六年的，我回本了，囡囡也长大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！”萧青使劲咬着舌头，“别以为我喝醉了就来骗我，难道我不知道你‘流月晓生’叶秋是什么样的人么？”

    “喔？”叶秋眉峰一扬，“那我是什么样的人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