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花书屋 - 同人小说 - 【九冰】看见徒弟被抹之后在线阅读 - 第五章 余烬中还有余热

第五章 余烬中还有余热

    在短短二十二年里,洛冰河经历过两次“被选择”。

    一次,是他被亲生父母遗弃在木盆里,沿着冰河顺流而下,落入一双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手掌;一次,是他在失去一切之时,登上苍穹山求学,正好被沈清秋的竹扇点过,拜入清静峰修雅剑门。

    这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最为隐秘而令他安宁的记忆,也是他根本无以凭吊抒怀的旧梦。

    一场高热断送了养母的性命,那双温暖宽厚的手掌再也不能抚上他的额间。而从前选择过他的师尊,站在血盆大口般的烈焰深渊面前,漠然开口道,魔族杂种,就应该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。那一脚踹在心口上,没有什么比那更疼。

    自那以后,他再也没有作为“洛冰河”被选择过。

    他重伤醒来,身处幻花宫腹地,干瘪粗糙的手掌抚摸着他的侧脸唤她夕颜,他便知道自己被当成了谁。

    他被四个人堵在巷口,最落魄不堪之时,他被抛弃过他一次的师尊捡回来,也只是因为他是沈清秋的徒弟。

    他作为苏夕颜而承受痛苦,享受因此交换过来的金钱、权力与地位。他知道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一笔合算买卖。他把自己扮成别人,接受良好,到目前为止没有精神崩溃。可当从前的旧梦真的成为梦魇之时,他发觉自己没有办法泰然处之。

    除了难堪以外,洛冰河在最初一刻想的是:你为什么要过来?

    他知道沈清秋厌恶他,知道沈清秋到最后一刻也是毫不留情面,所以他才会真诚地困惑、真诚地惶恐——惶恐沈清秋的到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最后通牒。

    所以他浑身带刺地点燃火焰,企图在事态最糟之前不失去他最后的体面。望着沈清秋清俊的脸上显出恐怖的神情,他在胸腔内部狂蹿的惶恐与不安才慢慢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因为他已经在这样的表情中找到了答案,找到了那个他阔别了多年之久的安宁之所。

    他知道自己被选择了——被一个曾经选择过自己、又抛弃过自己的人再度选择。

    他坠坠不安五年之久的躁动的心跳在这里平缓下来。他听见轰隆的巨响,他看见罡风中肆意飞舞的发丝,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,有一只手掐着自己的腰间发力,听着那阔别五年的、他熟悉的声音隐含怒气地要他再说一遍。

   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感觉自己正置身于温暖的羊水之中,所有风雨都不能向他倾斜分毫。那根紧绷的弦猛地松下来,他昏倒在一片安宁里。

    后来,当他真正坐在温暖得如同母亲羊水一般的水中,听着水波轻晃时,他才意识到,他所感受到的安宁是假的。

    沈清秋的眼里没有“洛冰河”。

    无论是沈清秋看向他的眼神,最轻微的动作,还是他如下最后通碟一般的“你最好别死在他手里”,都明明白白地告诉洛冰河:那个能在第一时间、在众人堆里,毫不犹豫地选择他的,只有十一年前的沈清秋。

    眼前站着的这个,和五年前推他下去的这个,别无两样。

    他作为沈清秋的徒弟被沈清秋救下,又作为老宫主的徒弟被沈清秋推开,自始至终都没有“洛冰河”这三个字存在。

    室内很暖和。他的心却慢慢凉下来。他就像刚刚从母亲的羊水里剥离开来的婴孩一般,茫然与恐惧向他席卷而来,又被他生生咽下。

    他蓦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五年以前,足后翻涌着的火舌几乎要舔上他的脚根,沈清秋冷冷看他就像看一件死物,鞋底碾上心口,如同巨石将他砸落。

    啊,是的。他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被选择过了。

    他擎着烧了十一年的微弱的火,在这一瞬间无声无息地吹熄了。

    可是火燃尽了还有余烬,余烬当中还有余热。

    他依然能被那余热灼伤,被他的旧梦、他的安宁所刺痛。这细细密密的疼痛就像一场漫长的火刑,向他洗劫而来。

    他不能出声。

    他静默地勾起嘴角,抬足跨进深渊。

    当他意识到,自那之后他再也不能被选择了,他陷入了一种平静的疼痛。

    虽然他现在已经因情热烧得意识朦胧,但他的心依然没有波动。他能感受到那双布满皱褶的手游蛇般抚摸过他的肌理,贪婪的唇舌吮吸着他的唇舌。他被分开腿如同献祭般钉在石板之上,被第无数次破开身体。被阵法封印在丹田里的灵力终于找到出口,属于他的力量又一次被攫取。

    沈清秋给他的皂角和水汽香味在一点点被侵蚀。他自己洗过那么多遍的躯体又一次被染脏。他依然想吐,内心却因疼痛而平静。

    他已经不会再被人选择了,如此,能选择他的就只有他自己。如果连自己的精神都跪倒在这个人脚下,那么洛冰河这个人将成为真正被所有人放弃的废品。

    所以他不能垮。

    老宫主把他从无间深渊附近几里地的荒原捡回来,又趁他重伤往他体内设下阵法封锁灵力压制魔气,把他做成独一份的炉鼎,已有三月之久。幻花宫擅长迷阵,往活人经脉里掠阵也只有这老宫主才能干出来。洛冰河饶是在无间深渊下看了不少布阵解阵的方子,也一时奈何不了老宫主独创的一套秘法。

    三个月过后,六个阵眼只破开两个。洛冰河一面想方设法继续破阵,一面倾尽所能隐匿阵眼已破的事实。在这个正面硬抗抗不过、曲线救国路也未铺成的青黄不接的过渡期,他所能做之事,也唯有忍之一字。

    双修过后,那难言的燥热褪去,老宫主替他做了清理。他的脸色又恢复成从前的苍白,神情同面对沈清秋时大相径庭,冷淡得如同不可亵渎一般,像是精心设计好的一样。

    老宫主看着他冷脸,反而笑了:“哎,冷着脸就是像……”

    洛冰河垂下眼:“师尊。”

    老宫主看着他,颇为爱怜地把他揉皱染脏的的里衣解开扔在脚边,为他套上幻花宫校服。一层一层穿好捋好,才抬起声音哼了一句:“嗯?”

    “弟子知道错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,知道错了就行。那滋味儿不好受,师尊也心疼你。都说了那个阵法长期压着魔气你经脉受不了,得给你引出来,怎么那么不老实?要不是你不老实,还用得着遭这回罪吗?”

    老宫主给他穿好,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个遍,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他空荡荡的耳垂上。

    “红的好看。”他像是完全不在意洛冰河的看法,从储物空间里拎出一成套的耳饰来回比量着,最终选定了个合适的,“就红的吧。”

    洛冰河不置可否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下一息,老宫主抬手把耳钉钉进去,血珠滴落,洛冰河咬紧牙关,没哼出一声。

    体内能感受到的魔气更稀薄了。

    “好看吧?戴着这个,下回引魔气的时候,可就不能趁着阵法效力薄弱瞎折腾了。”

    洛冰河望着老宫主含笑却冰冷的眼睛,也微微笑了一下:“师尊思虑周全。”

    老宫主盯着洛冰河的脸看了一会儿,才移开目光,随意道:“沈清秋前些时候给我传过讯。说什么,我欺侮他徒弟云云,要来找我算账呢。可是新鲜。什么‘欺侮徒弟’,有这事儿没有?”

    洛冰河道:“没有。师尊你待我甚好。”

    “他又说什么,你天资高,品性也好,跟在他身边那么些年,他一直都喜欢。我看他那意思,无非就是拐着弯子骂你师尊我,觉得你这么好的天资放我这儿来就白扯。放屁。”他把眼珠又转回来盯着洛冰河的脸,“我把你放在如今这个位置上,要什么给什么,怎么,你难道没学着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洛冰河还是平静道:“沈清秋待我不及师尊待我万一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是!”老宫主冷哼一声,抬足把脚边上的雪白中衣踩在脚下,恶意地来回碾了碾,“我说让他等着,我就算不说洛冰河也得回来找我。果真如此吧!”

    “你那原来的师尊有什么好,哪一点比得上我?你浑身上下那些陈年疤不都是那沈清秋弄出来的?还扯什么喜欢不喜欢,荒谬。”

    他说完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道:“你不是对你那师尊有仇,又想留我身边吗?过些日子,金兰城,你等着看吧。”

    洛冰河定定地看着他,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后槽牙,平静道:“是。”

    待老宫主走后很久,洛冰河才蹲下身,捡起那件已经分辨不出原来模样的,沈清秋的里衣,目光终于有了波澜。

    他方才全盘否定了一切。可是这件衣裳昭示的内容却轻轻把他的否认推翻。

    这是沈清秋给洛冰河的东西。

    ……不是给别人的。

    他已经承受过漫长火刑的心脏此刻好像重新焕发了一点生机。仇恨与爱慕的天平在此刻陡然倾斜。

    他垂下头,企图拨开肮脏的污秽,嗅到一点沈清秋身上的檀香。

    可是那味道太浅淡了,洛冰河一点也闻不到。

    自己浑身上下,也没有他的任何味道。取而代之的是……

    洛冰河愣了愣,一股反胃感毫无预兆地汹涌而来,他攥着那件衣服压到胸口,偏头干呕起来。

    他这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被灼伤了。

    当他作为“洛冰河”时,一份执念,一份喜欢,原来也可以那么痛。